踏雪寻梅

重见光明

 

“滴~~~~~~~~~杜”救护车开进了医院。有些人进医院是沉痛的,但有些人进医院却是愉快的。这些愉快的人里面,白素就是其中之一。

半年前,白素接到了无偿捐献给她的眼角膜,失明了13年的她终于有希望再一次重见光明。白素坐在病床上,心情忐忑地等待着她的主治医生来为她揭开纱布。

医生终于带着护士来了。他询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后,开始为白素揭开纱布。白素紧闭双眼,她希望医生揭开纱布的速度慢点但又希望快点,这种纠结的情绪使得原本紧张的她感到害怕。眼睛附近及头部被纱布束缚着的皮肤和发丝慢慢松开,她知道纱布已经被全部揭开并卸下。

白素依然闭着双眼,但她感觉有个黑影挡在面前,左右晃动。随后听到了医生的问话:“有感觉眼睛不舒服吗?如果没有就慢慢睁开眼睛。”白素摇摇头后缓缓睁开眼睛,她看见了一束柔软的光从窗户爬了进来。

医生把手掌挡在了距离白素30cm的眼前问:“能看见光吗?能看见我的手掌吗?”心底的喜悦使得白素霎时间失去了反应,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唯有眼前这束光是真实存在的。

白素脸上的懵懂在几分钟后被往上翘起的嘴角覆盖,她双肩微微颤抖,原本紧紧抓着的拳头放松开来,她缓缓抬起双手。没有人知道一个原本能看见万物的人,却因一个意外不仅失明还失去了双亲成为了孤儿的人,一个在13年后重见光明的人,心中的喜悦能有多大。但或许医生是知道的,所以在她的眼泪还没来得及生成便被医生勒令:“你这个时候不能哭,一哭就都白费了。”
白素终于反应过来,也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她站起来向医生道了句:
“谢谢。

医生叮嘱了白素几句便安排护士给白素出院,只会写几个汉字的白素在护士的帮助下办了出院手续。白素看着人来人往的医院,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她只想快点回到熟悉的世界里,回到有亲人的地方去。

这时,天空乌云密布,一阵阵的雷声从远处飘来。刚出住院大楼门口的白素被吓得马上跑回了住院大楼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白素怕夏天的雷雨,这种怕不亚于刚刚看完《咒怨》,宿舍里的灯便开始忽明忽暗。

白素躲在角落里,一道光闪过,她似乎看到了13年前的那个午后。

 13年前的一个雷雨天,才7岁的白素独自一人待在家等田野里的爸妈务农归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眼看到了午饭时间爸妈还没回来,于是白素做好了午饭等爸妈归来。可是,雨并没有停歇的样子。

白素穿上了肥料袋内袋做成的雨衣,穿上长筒雨靴出门了。她顶着瓢泼的大雨穿过小巷,一步一个大水花往田野的方向去,路上除了白素便再没见着其他人。雨越下越大,白茫茫的一片,村口的水渠里土黄色的水正往外溢,横在水渠上的拱桥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水渠旁边高大的木棉树插入天空,在雨中挺立。
转过巷子入口处的牛棚,白素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撑着小红花伞,穿着小红裙,胸前抱着一团米白的身影正艰难地往村子方向走来。
除去小红裙的身影,她还看见了旁边穿着白衬衣黑长裤提着行李包的高瘦身影,白素幼小的心里在想:
这红裙子真漂亮。
白素和小红裙的距离越来越近,而她也看见了小红裙身后不远的拱桥上出现了爸妈的身影。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近把雨伞送到爸妈手上,一道刺眼的亮光落在高耸的木棉树上,伴着一声巨大的雷响,白素便再也没能看见光明,而爸妈也随着那一道亮光和那一声雷响远去了。
  

白素和白雪

白素再一次从住院部大楼出来已经雨过天晴了。太阳继续炙烤大地,重见光明的白素并没有心情去看周围的一切,她只想回去看白雪。躲在住院部大楼角落的1个小时53分钟里,白素最想陪在身边的是已经陪伴了她13年的白雪。白素从来不知道白雪长什么样,即使白雪陪着她走过了大街小巷,穿过了人山人海,度过了春夏秋冬。

到了医院门口的白素开始不安起来。她从7岁开始便学习盲文,从来只是听着汉语却不会写也读不懂汉字。她该怎么回到盲人**馆?看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白素退缩了,她害怕。她想着走路回去,可是往哪个方向走?

许是因为在白素失明的13年里,上天为了怜悯她,赐给了她敏锐的嗅觉。她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从空气里飘来,白素用力搜索着气味的来源。那是医院门口对开的大马路上传来的,白素用眼睛搜索着,终于她看见了马路对面等候红绿灯的人群中,一抹白色的影子。

那是一条白色的狗狗,它专注地观察着路上的车水马龙和身边的人群涌动,淡定地蹲坐在路边。绿灯亮起,狗狗跟随人群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大概是绿灯时间太短,狗狗随着人群穿过了2/3的马路,绿灯便开始倒数。

白素看着那一瘸一拐的狗狗,强忍鼻尖发酸给眼睛带来的冲击。在最后的十秒,狗狗收起那条瘸腿,用三条腿小跑着冲过马路。或许是过马路太艰难了,狗狗喘着大气放慢脚步,找了个有树影的地方休息了十来秒。

在狗狗离白素还有30来米的地方,它突然晃动起尾巴,三条腿飞快地跑向白素,最后扑在白素身上。白素开心地接着狗狗,眼泪再也忍不住,她蹲下来摸着狗狗的耳朵:“白雪,你是我的白雪。”狗狗的耳朵紧紧地往后贴,喉咙轻轻地发出“汪汪”声,舌头不停地舔着白素的脸。

白素推开热情的狗狗,说:“白雪,停,停,停。”狗狗听话地停下了所有动作,白素说:“坐。”狗狗又乖乖地蹲坐在地上。白素看着白雪说:“原来我的白雪并不是雪白雪白的,而是白中带点黄;鼻头也不是我想象中的**,而是灰红色的。眼睛和我想的一样,明亮又炯炯有神。”

白雪也看着白素,忽然它举起前脚摸着白素的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眼泪从它的眼里滚落到嘴角,又流进了它的嘴里。白素慌了说:“白雪,你怎么不开心了?”可是白雪没有理她,反而收起了双脚把头伏在双脚上。白素想白雪应该是来的路上太累了,所以有了点小脾气。

她抱起白雪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白素抚摸着白雪的毛,白雪看起来依然很伤心。白素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它,忽然白素触碰到了白雪下颚有一个疙瘩,她紧张地去查看情况。只见一个圆形的疤痕狰狞地藏在白雪浓密的毛发下,仿佛在宣告它的主人有多威猛,在白雪的身上留下了胜利的痕迹。

看着这个狰狞的疤痕,白素想起了两年前她和白雪从出租房步行到盲人**馆发生的事。从出租房到盲人**馆,短短2公里路成了她和白雪历经生死的距离。从白素16岁开始,一人一狗便在这条路上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两年前,旁边的一栋出租房搬来了一位养了藏獒作为宠物的租客。白素没有想到,一个和平时下班回家的晚上,自己会成为了藏獒攻击的对象。是白雪挡在了她和藏敖之间,而白雪作为一只导盲犬恪守自己的本分,没有发起攻击的技能。庆幸,一个路过的巡警用电棍打晕了藏獒才使得她俩得救。白素想不到,在“呜呜”声下,白雪是忍受着多大的痛苦。直到此刻她才知道,白雪是在用命保护自己。

白雪安静地趴在白素的大腿上,右前爪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白素伸手拉过它的爪子,这条腿已经用不上力了,但白素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受伤造成的。她轻轻地放下白雪的右前腿,轻轻地抚摸着白雪,一边抚摸一边发现白雪或大或小的伤疤,白素心中重见光明的喜悦慢慢地被悲伤笼罩。白素抬起头抹了眼泪,一辆黄绿色的公交车疾驰而过。


 


一家三口的五年

 

白雪带着白素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8点了。白素站在冰冷的不锈钢门前,手上握着钥匙,她像是在鼓励自己要接受打开门口后看见的一切。白雪在她旁边蹲坐着,静静地等待她打开门。8点一刻,白素终于把门打开。抬手开灯,白素打量着这间一房一厅的出租屋,内心的温暖一阵阵流淌而过,她认真地感受着这个“家”的一切。

入门的鞋架是木质的,有1米高,第一层放的是白雪的粮食还有玩具,粮食装在一个简单的自动出粮装置上,这个自动出粮装置还是梅梅两年半前把坏掉的饮水机改装的。梅梅说这样可以一次性放很多粮食,而且操作方便,即使她不在家,白雪也能自己吃到粮食。第二层放的是白雪的沐浴用品和工作衣,最下面一层放的是鞋子,梅梅说鞋子放在最下面一层换鞋方便,第一双是拖鞋,第二双是平底鞋,第三双是运动鞋,第四双是3cm的高跟鞋,梅梅说女孩子都爱美,3cm的粗高跟鞋不容易摔跤。

鞋架的旁边有几个小挂钩,上面平常挂的是白雪的纤绳和白素的盲人手杖,而现在这上面空空如也,白素把盲人手杖留在了医院的某个角落里,白雪的纤绳在她的手上没离开过。进门的左手边是一张三人座的粉色的绒布沙发,背景墙壁是5年前梅梅黏贴上去的花园背景纸,皑皑白雪中一株红梅特别耀眼,右下角题着一首王安石的《梅花》。梅梅说她喜欢梅花的坚强不屈,白素说她从来没有见过雪,所以梅梅便买了这张背景纸。

沙发前面是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放着两只透明的杯子和水壶。厅里除了鞋架,沙发和小桌子外再没其他东西了,梅梅说客厅越简单越好,因为即使哪一天她要外出,白素也不会轻易地被家里的家具撞伤或者碰伤。厨房就在小阳台,简简单单的燃气炉,电饭锅,一套三口之家的碗筷。大概是两年多没有用,即使当时梅梅把厨房收拾得多干净,也已经被蒙上了尘,有些地方也爬满了发黑的霉菌。

看着燃气炉旁边的瓶瓶罐罐,白素似乎闻到了番茄炒蛋,可乐鸡翅,土豆泥,糖醋排骨的香味,眼前浮现出一个穿着红裙子在厨房忙碌的影子。两行泪从白素的眼角流出,她想梅梅了,想让梅梅知道自己重见光明了,她更想看看这个给她勇气,带着她离开小村来到这里谋得一技之长的梅梅。

她擦干眼泪,抱起紧跟她脚步的白雪。她推开卧室的门,粉红色的墙壁,粉红色的衣柜,就连那把放在床头柜上的鸿运扇也被包装成粉红色,因为她喜欢粉红色,梅梅把房间的一切都布置成粉红色。唯独床上用品梅梅坚持用蓝色,梅梅说人的皮肤和蓝色亲近,蓝色能促进睡眠。

白素打开衣柜和抽屉,发现里面没有一件属于梅梅的东西,更没有一张她和梅梅的照片。似乎这个她生活了5年的房子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梅梅。她坐在床上,抚摸着白雪的背喃喃地说:“白雪,真羡慕你知道梅梅长什么样,我也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留下?似乎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可给了我活着的勇气,带我感受了活着的喜悦和价值。”

闻言,白雪单腿撑起身子,她的眼睛看着白素的双眼。喉咙又再一次发出“呜呜……”的声音,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白素的脸,又凑过去蹭蹭白素脖子,最后再一次趴在白素的腿上。忽然白素似乎明白了白雪的意思,她把白雪放在床上,然后躺下来对着白雪说:“白雪,你是不是担心我眼睛好了就不要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去找梅梅?首先,我们是家人,风雨同舟,我怎么会因为眼睛好了就不要你了,其次我会带着你去找梅梅的。”白雪依然保持趴着的姿势摆了摆尾巴。

白素笑笑,抱着白雪睡着了。

寻找梅梅

白素出院后的第三个月,她本来决定带着白雪去找梅梅。可是白雪却在出门的前几天生病了,医生诊断她的心脏有问题,需要住院治疗。在寻找梅梅和留在白雪身边,白素选择了前者。

“尊敬的乘客您好,列车前方到站是本次的终点站,请整理好您的行李物品下车,祝您旅途愉快。”白素踩着列车广播下车。

她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出口处,对面入口的地方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人群中除了谩骂声便没再听见其他声音。白素出站后凑上去看了下,一个小女孩牵着一条导盲犬,小女孩蹲下身害怕地抱着身边的导盲犬,导盲犬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群,紧紧地护着小女孩。白素似乎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

那时梅梅刚离开,没能适应的白素让白雪领着她来车站买票。白素以为,她和白雪能顺利地买到车票坐上车,和白雪一起去找心心念念的人。可是她错了,人群里小孩的哭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素和白雪被围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央,呵斥的声音包围着她们。“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带着这条狗来过,赶紧滚出去”,“瞎子还带条狗,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这么大的一条狗,万一咬人了可不得了,赶紧拿工具”……白素不停地解释说:“我是盲人,白雪是我的导盲犬,她很善良温和,绝对不会咬人的。”可人群中驱赶的声音越来越高,白素牵着白雪,白雪领着白素,一人一狗踉踉跄跄地被赶出了车站。

白雪一瘸一瘸地,默默地领着哭泣的白素回家。白素不知道白雪的腿受伤了,一条狗,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个盲人,什么也看不见,但相同的痛在心中弥漫开来。从那以后,白素和白雪再没去过车站。而白素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一双腿,因为无论哪一种交通工具,都不欢迎她和白雪。

白素挤过人群来到小女孩身边,在白素找出了各种证明导盲犬不会伤人,而且需要人们认可,找出了导盲犬在许多城市已经被允许乘车的证据后,人们才渐渐散去,但女孩和她的导盲犬仍然没能坐上车。白素目送小女孩离去。这时身边响起了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白素低下头,她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

小女孩扬起笑脸断断续续地说:“阿……姨,您像……像极了那个漂亮的……义工阿姨,她经常……向人们宣传导盲犬的……知识,呼吁人们…….要接纳……导盲犬。”小女孩停了好一会后说:“阿姨,您的眼睛,很想那位义工阿姨。”

小女孩的妈妈紧跟着来到跟前蹲下,一边轻轻顺着孩子的背,一边急切地说:“宝贝你慢点儿,医生不是说了不让跑嘛。”然后对白素说:“不好意思,孩子小不懂事,你别见怪。”白素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妈妈抱起小女孩转过身,白素听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的对话。

“妈妈,阿姨的眼睛是真的和那个义工阿姨的很像。”

“是,是,是,像。可是义工阿姨都离开那么久了,你还记着她呀?”

“当然了,她也和我一样喜欢穿红裙子啊,她也和我一样跑不了步啊,她也和我一样要住院啊。可是妈妈,阿姨到底去了哪里呢?”

白素分明听到了一声叹息,但妈妈却笑着说:“阿姨当然是去做好事了啊,所以宝贝你也要乖乖看病吃药,平安长大哦。”

“嗯,长大后像义工阿姨一样做好事。”

白素到了预约的旅馆,拿出手机拨通视频通话。手机屏幕里的白雪,耳朵向后紧贴头部,目光柔和地看着白素,尾巴不停地摆动着,前掌摸了屏幕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卖力地在屏幕前面转着圈圈,但转了两圈后便显得有点吃力了。

看到白雪的表现,白素笑着说:“乖,我也想你,我很快就会回去的了,等我带着梅梅回去看你。”闻言,白雪停下动作,躺了下来把头伏在双腿上,眼里的生气消散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白素鼻头一酸,说:“小雪是不是很想我?也很想梅梅对吗?我想你,也想梅梅。”白雪似乎累了,没搭理白素。白素擦了下眼泪问:“医生,白雪最近这段时间还好吗?”

镜头并没有切换,只是传来了声音:“小雪这段时间表现得挺好,就是毕竟上了年纪,而且心脏有问题,稍微活动一下就累了。如果你能提早把事情办完,就早点回来吧,你在身边小雪会比现在安心,身体才会更好。”

看着闭目养神的白雪,白素喉咙哽咽地说:“好,麻烦医生替我照顾好小雪,我尽快回去,再见。白雪,你要乖乖,等我回去。”
白素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
她不知道留下白雪,独自踏上寻找梅梅的路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她知道无论是白雪还是自己都想念梅梅。
白雪清楚地知道梅梅的样貌,可白素不知道,她只是想用这双眼,好好地看看这个除了白雪外,给她活着的勇气的女孩子。

梅梅

 

白素躺在床上,北方的冬天,室内暖气充足,她穿着薄薄的打底衣也觉得温暖如春。她半躺在床上,翻看手机的相册,里面全是白雪的照片。只是,照片里的白雪总是倦容满面。白素放下手机,她知道白雪是真的老了。她陪伴自己走过了13年时光,忽然白素在脑海里幻想白雪小时候的样子。

或许那时候的白雪并没有现在这么高大,只是小小的一团。或许毛发更白,白素虽然知道纯种的拉布拉多犬不会拥有雪白的毛发,但她还是这样幻想了。或许那时候的白雪,鼻头的灰红或许是粉红,更加的惹人可爱。想着,想着,白素睡着了。

白素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留有梅梅踪迹的地方。就在她失望而归的路上,一个醒目的基地名字映在她的眼睛里——导盲犬培训。

白素在取得允许后进入了培训的基地,一位上了年纪的工作人员领着她参观。她一边认真地听着介绍,一边看着墙壁上一张张的照片。最后,她停在了一张导盲犬洛斯和寄养人的合照前。照片上的洛斯,分明就是她的白雪。

白素开口问:“请问,导盲犬的名字是固定的吗?”

工作人员看了看白素眼前的照片说:“一般是固定的,但这个严格来说不是我们基地的导盲犬。我们基地刚成立之初很艰难,春梅的爸爸是我们基地的工作人员之一。她经常带着洛斯来这边学习,洛斯是她的好朋友。”工作人员停顿了一会,忽然感慨地说:“哎!春梅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虽然不是盲人,但却只能和动物做朋友。”

听到“春梅”这个名字,白素的心跳停了一拍:“为,为什么?”

“春梅有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病不可以做手术吗?”

“听说她这个很复杂,做不了手术,只能听天由命吧。洛斯是个优秀的导盲犬,不过这可能与春梅的调教有关。其实,我也十多年没见过春梅了。她和洛斯一起拍了这张照片没多久,她爸爸在训练一条拉布拉多的时候被咬了。”

工作人员喝了口水后继续说:“有些犬只并不温和,犬只咬伤工作人员的事件在基地成立之初偶尔会发生,一旦犬只有咬人的行为甚至是类似行为都会被淘汰。春梅的爸爸被咬后没有及时接种狂犬疫苗,后来便去世了,春梅就和妈妈去了南方。也不知道洛斯和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还有没有活着,洛斯有没有成为一条导盲犬。”

白素试探地问:“春梅大概是什么时候去的南方?”
“大概是
13
年前吧,我记得她去了南方两年后还给我写过信。春梅虽然没上学,但妈妈是老师,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您记得是南方哪里吗?”

“只记得是广东,她妈妈伤心,说离开这里去南方山区支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喝了一口茶后如有所思转而惊喜地说:“噢,想起来了。她妈妈支教的学校叫白螺洞希望小学,她说把洛斯送给了一个好朋友,洛斯跟着主人姓,叫白雪。”

闻言,白素看着照片上的女孩泪眼婆娑。她弯起嘴角,笑了。原来梅梅穿红色的裙子,瘦小的身躯站得笔直,青紫的脸上却透露她的生气和倔强。白素拿出手机,对着照片按下了快门。

离开导盲犬基地,白素买了当天回广东的票,她迫不及待想回去和白雪分享她的喜悦。

白素坐上列车,身旁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小声地说:“阿姨你好,我们又见面了。”白素看着眼前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脑海里搜索着一路上的同行。小女孩又开口说:“阿姨,我们来的时候也坐邻座。”然后小女孩做了一个喘气的动作,白素顿时便想起来了。

白素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说:“你好小朋友,再次见到你真高兴。”

“阿姨,这次见到你感觉你很开心呢。”

“嗯,阿姨是有开心的事。你是不开心吗?”

小女孩看了看旁边睡着了的妈妈,声音又压低了说:“阿姨,我是有不开心的事。”

“那你能说说不开心的事吗?”

“阿姨,你的眼睛真的很像那个义工阿姨。那个阿姨和我一样有心脏病,和我一样经常要住院。两年前,我再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很辛苦了,不能走路只能坐轮椅上了。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病痛,但是却离亲人遥远。”

白素听着小女孩的话,她感觉心脏被发条拧到了最紧,她似乎感觉到了春梅在面对疾病时的绝望,眼泪霎时间从眼里涌出。小女孩赶忙伸手擦去她的眼泪说:“阿姨,你别哭。我不怕死,我要向义工阿姨学习,生命越是打击我,我越要活得乐观坚强。万一哪天,我也像义工阿姨一样去了别的世界,也还能像她一样无偿捐献器官。”

白素伸出手抱着身边陌生的小女孩,但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觉得小女孩并不需要安慰,而是需要被接受被理解被赞成。

小女孩轻轻推开白素的怀抱,转过身翻开妈妈的手提袋,拿出手机说:“阿姨,我给你看看那个漂亮的义工阿姨。她也喜欢穿红裙子,因为红色能衬得我们有生气。”小女孩熟练地输入开机密码,然后翻到相册。一张双人照在手机屏幕上铺开,穿着病服的小女孩虽然脸色青紫,嘴角却往上裂开到最大,笑出一条多彩的虹。蹲在小女孩身边穿着红马甲,戴着红色鸭舌帽的女孩子虽然只是微微一笑,但脸上的灰暗被这微笑驱散。

小女孩大方地把照片用手机蓝牙功能传输给白素说:“阿姨,我觉得我们很有缘,或许你和那个义工阿姨也很有缘,因为眼睛真的很像。照片发给你,哪天你忽然想我们了,就看一看吧。”



雪中梅

 
22:30,白素下了高铁就急匆匆地赶往宠物医院。宠物医院23:00下班休息,白素想要在23:00前把白雪接回出租屋。可是,她还是晚了,路上堵车,她到达宠物医院已经11:30了。白素站在宠物医院门口,她忽然担心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再也看不见白雪摇晃着尾巴朝她跑来。
白素在宠物医院门口徘徊,直到天空飘起了小雨才不得不回出租屋休息。
第二天早上,白素早早地起床出门把白雪接回来出租屋。
白雪回到属于自己的地盘,兴奋地玩起自己的玩具,这里咬一咬,那里扯一扯。
白素开心地搂过白雪,原来白雪真的是更希望自己陪在她身边。
白素让白雪坐下,她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打开了白雪和春梅的照片。白雪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顿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哀伤在白雪的眼睛里放大,大到如决堤的河水,汹涌地往外溢出。白雪举起前爪拨了拨脸孔,白素伸手却被白雪拨开,白雪直起身子看着白素。她的眼睛里倒映着白素的双眼,欣慰是白素从她眼里读出来的此时此刻唯一的感情。

第二年开春,白雪渐渐地更加懒散了。无论白素怎么用她喜爱的玩具逗她,白雪依然活动不起来。白素决定带她回家,回到那个离开了多年的家乡,那个虽然是白素和白雪还有春梅用腿来丈量距离,但却快乐的家。

立夏过后,白素终于把盲人**馆转让了出去,她带着白雪回了白螺洞。她和白雪一起,上午坐在门前的院子里乘凉,下午回到泥土房的阁楼里歇着,晚上则躺在院子里的钢丝床上看星星。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白素再也没有想着去找春梅,因为此刻白雪需要她的陪伴和照顾。

夏至的那天,天空忽然间乌云密布。白素领着白雪躲回屋里,她关上了所有的门窗,拉上了所有窗帘,关闭了所有通讯设备。黑暗里,白素搂着白雪,白雪紧紧地护着白素。一人一狗,在黑暗里听着屋外的雨声和雷声,等待着雨过天晴。

暴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明亮,湛蓝里点缀了几朵轻飘飘的白云。空气里的燥热褪散,到处都弥漫着泥土的清香。村口的水渠,水已经漫过了水渠边,缓缓地流向农田。立在水渠上的小桥被雨水冲刷过后,露出了它原本灰白的水泥色。

白素牵着白雪缓慢地走上拱桥,白素抱起白雪,她们站在拱桥的最高处俯瞰着黄绿色的,充满生机的稻田。正当她们看得入迷,身后响起一个惊讶的男声:“白素,白雪。”白素转过身,原来是隔壁王阿姨家的小儿子阿正。只见他扛着三脚架,脖子上挂着单反照相机,手上还拿着反光板。

阿正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两年前就会回来呢。”

白素轻轻地抚摸着白雪说:“我去找梅梅了,最近白雪身体不太好,想着带她回来。”

忽然阿正吞吞吐吐地说:“白素,其实..其实,我是一名业余的短视频爱好者和业余写手。”

白素不明白阿正说这样的缘由,阿正掏出一张VCD碟,临走前说:“里面是梅梅姐拜托我记录的白雪的生活,还有,还有,梅梅姐两年前就去世了。”闻言,白素呆立在原地。

夜晚,白素抱着白雪窝在沙发里,她打开阿正给的VCD。幸好,家里的VCD机还能用。白素一遍遍地抚摸着白雪的毛,看着电视机里被人暴打的白雪,在她眼皮底下即使被踹但依然为她带路的白雪,在人群中即使被打但也紧紧护着她的白雪……白素的眼泪如白天那一场暴雨般落下。

最后,白素看到了小女孩说的那个义工阿姨,她微笑着说:“白白,我让阿正记录一些你和白雪的生活,并不是让你伤心的。白雪是一条优秀的导盲犬,我想你会和我一样希望白雪能成为导盲犬的榜样。我更希望白雪和你的故事,能让大家理解和接纳导盲犬。我和白雪都会比你先走,其实13年前那一道闪电,很大可能是因我心脏的起搏器而起。希望我的角膜能给你重新带来光明。”

安静地伏在白素腿上的白雪此刻突然直起身子,举起爪子摸了摸白素的脸,擦干白素的眼泪后又重新伏在白素的腿上。

小村的夏天来得很早,白素又早早地起床。她抱着白雪朝村口的拱桥散步,一人一狗又站在了最高点俯瞰着待收割的稻田。白雪感觉白素的抚摸很舒服,她渐渐地闭上了双眼。白素的双眼,在晨光的照耀下,如泛着金黄色波纹的海洋。拱桥边的木棉树依然高高地挺立着,大有冲破云霄的气势,木棉树旁边,一棵低矮的梅树正向上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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